宁波赢了，也输了

李建伟

宁波PX项目停止上马。

10月28日定音，宁波市经与项目投资方研究决定：坚决不上PX项目；炼化一体化项目前期工作停止推进，再作科学论证。这是宁波公众公民意识觉醒后抗争的胜利，也是政府方面事后被动应对的必然结果。

宁波PX项目下马，并没有解决以下问题，以后中国的大型项目如何上马，如何缓解公众的环境恐惧症与不信任感，如何推动中国经济的公开与透明。其中涉及三个主要因素，政府的决策机制如何，经济补偿机制如何，以及如何提高所有人的科学与人文素养。

如果上述三项机制无法突破，中国只能在负和博弈中前行，政府被不信任摧毁，在一次次的退却中培育出耻辱感与仇恨;存在风险的大型项目落地时，各个地区的公众站在本土立场，理所当然反对生活暴露于风险之下，以邻为壑的现象将愈演愈烈;如果欠缺基本的科学与人文素养，国人不可能理性，反而会因为“叫魂”式的非理性恐惧而大声尖叫，未来社会运作成本必然越来越高。

站在传统的为民做主的角度，宁波市政府上马PX项目非常容易理解，甚至他们可能认为是为民谋利的一桩好事。10月24日，镇海区人民政府办公室网络发言人发布《关于镇海炼化一体化项目有关情况的说明》，其中指出，镇海炼化扩建一体化项目是中国“十二五”重点生产力布局规划项目，拟扩建年产1500万吨炼油、120万吨乙烯炼化一体化项目，总投资约558.7亿元，拉动的GDP当在4000亿元左右。当初厦门的PX项目投资总额为108亿元，预测拉动的GDP在800亿元左右。

在有了厦门等城市PX项目等事件的前车之鉴后，宁波市政府并未做好充分预案，在事态恶化之前并未对公民表示出足够的尊重。

在说明中，仅有如下语句舒缓公民的情绪：项目的建设对国家海洋经济发展战略的实施和区域经济的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炼化一体化项目按照环保部和省、市、区环保部门的要求，执行最严格的排放标准，采用先进的清洁生产工艺和技术，对工艺产品方案和主体装置组成进行优化，其中环保总投入约36亿元。目前该项目已完成部分前期工作。以目前公众与地方政府之间的信任度，以极端煽情的“最”字级句式，不可能让公众恢复信任，有关方面显然应该与其他国家的环保措施进行对比，列出详尽的数据，并且公开说明一旦发生特殊情况，将会如何应对，对当地的伤害是多少？

很可惜，在自满心态主导下，政府已经完成了项目的前期工作，他们习惯于为民做主习惯于封闭式决策，而对于与公众之间的交流，对于培育公民组织，仅停留在调解、劝说的层次，既没有动用电视也没有动用网络，面对发达地区日渐成熟的公民意识，某些政府官员心态的转型是滞后的。以此心态与组织方式，未来会有越来越多的大规模抗争，冲击铁板一块的社会架构，迟转不如早转。

笔者注意到，在一片抗争声中，也有微弱的支持声音。

事件爆发后，笔者登录知名科普网站果壳网，其中有许多理科生以及化工专业人士，认为公众对环境危害小题大作。其中有位网名叫太田顺也的人，进行了如下的抗辩。

我就是镇海炼化的职工子弟，其实我们一直住在炼化厂区附近五公里范围内，PX项目对我们最大的影响就是——今年的活又多了，但是赚的也更多了，本来镇海炼化的所有化工设施的安全性都是可以保证的（这一点我还真敢这么说，我父母就是设备制造厂的，我从小也是在厂子里玩大的），那些去冲击公共设施的都是镇海城关的居民，有没有人挑拨我不知道，但是作为炼化人，我可以确定的说，城关人这是在背信弃义，镇海的发展可以说是我们石化炼化公司带动起来的，各项石油炼化工程给整个镇海区带来了多少经济收入他们为什么不说，这次上PX项目他们吵吵污染他们了，他们想过我们石化炼化子弟了么，镇海有着华东最大的工业港北仑港，有着最完善的石化炼化储运条件，有着最方便的原材料和成品运输条件，最熟练的技术工人，PX项目不放我们这放哪。

这也是PX项目布局当地的原因，配套设施一应俱全，比在其他地区重起炉灶要方便高效得多。

这些经济理由仍然不是消除恐惧、经济公平的理由。从今年10月初开始，陆续有部分村民就该项目落户后的相关环保及村庄搬迁问题到镇海区政府信访。10月22日，湾塘等村近二百名村民，以居住点距离化工企业过近为由，集体到区政府上访，要求尽早将村庄拆迁纳入新农村改造计划。

项目可以拉动当地的GDP，但能否解决当地村民的就业，当村民的环境受到损害之后，是否可以得到公平的补偿，这才是当地村民与市民关注的焦点。美国经济学家加里贝克在撰写的专栏中曾经指出，环境受损者应该受到得益者的补偿。假如某省开采资源污染环境，那么得益的其他省份理应进行相应的补偿，其补偿额根据当地环境受损的评估损失、以及企业收益、其他地区的收益而定。

PX作为化工项目，很难找到特定的收益人，有人说，我们不可能把穿化纤衬衫、用塑料制品的人全都找出来，让他们补偿当地人的损失。这确实很难做到，但我们有另一项武器，叫做环境税或者消费税，如果国人如此认同PX是项高污染项目，那么他们理当在消费中支付税收作为专项补偿。如果他们不愿意支付，消费低了，那么恭喜，没有消费者也就没有上马PX项目的必要了。市场动力丧失，一切自然解决。而现在，PX以及下游的PTA价格坚挺，居民也就可以得到更多的补偿款。这才叫科学发展、尊重市场。

至于产能是否过剩，每年情况不同，2010年年底由于大规模投产，产能超过表观消费量处于过剩，而现在由于化工材料涨价，产能似乎平衡，考虑到这两年中国有大量PX项目投产，未来不存在产能缺口。

很有意思的现象是，在这场争论中，理科生与文科生发生了激烈的冲突，笔者发现在果壳网上，双方互相嘲笑，这不是良性的学术生态。

支持该项目的人士认为文科生夸张了对环境的危害，并且以发达国家为例，比如说美国休斯敦PX装置距离城区只有1.2公里，在荷兰鹿特丹有一个离城市中心8公里——他们忽略的是，这些国家政府的前期勾通、对环保投入的力度，以及对当地居民的补偿。再说，厦门项目的论证正是化工专家的成果，而非文科生的臆测。只有一系列可信的、详尽的数据，与公开的信息勾通平台、利益博弈平台，才能解决纠结于PX项目中的环境、理念与利益纠纷。否则，理性、博弈、公民社会、科学人文素养都会是空谈。

从宁波事件可知，公民意识与现行的执政方式之间已经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中国青年报评论员曹林在微博上表示：街头政治压力下，宁波放弃PX。不闹不解决，一闹就解决，大闹大解决，小闹小解决，结果是可以预期的。这不是法律的裁决，而是政治的结果，街头政治逼迫，在各地已有传染性，从闽到川到苏到浙。这种传染和示范，是老百姓不想面对的，更是政府无法承受的代价。议会越多政治，法律越多发声，街头越少政治。

从项目停止这个层面上说，宁波市民赢了;从建立基本的阳光化、尊重公民的决策机制层面上说，宁波市民输了。

中国需要大规模推进根本性改革，这是当务之急，刻不容缓。